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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7章 凉州行(3)(第1页)

许婉宁一手牵着小姑娘,一手拿着油皮纸袋,目光在四周越来越破的屋子上流连。残垣断壁,破败不堪,屋顶也是漏的,人的眼睛,看起来也是麻木的。房子屋顶都破了,怎么都不修一下,这到了冬天,雪下得大了,这屋子不得压塌了,这人哪这么懒啊,多不安全啊。白鸽嘟囔着。走在中间的壮汉就解释:不是我们不修,是官府不让修。不让修房子破成这样,为什么官府不让修,这要是砸到人了……最前面牵着小姑娘的许婉宁也听到了壮汉的回答,连忙问道。哎,这房子还是老百姓的了,可地已经是官府的了。壮汉叹气:官府说地是他们的,下了文书,而房子是谁做的,还归谁住,只是这房子要是倒了,就不准再重建了,地就要还给官府,官府就把地给收回去了。收回去做什么许婉宁接着问。壮汉摇头:我哪知道是做什么啊,反正就是不让修屋子,倒了地就被官府收回去,老百姓只能去城外买地,开荒,重新做房子。他们一般去哪里开荒就城外,去的人也不多。壮汉说到这里,眼睛有些湿润:房子倒了压死了不少人,没死的那些人,就去城外买地开荒重新做房子,日子是重新开始了,可死去的亲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壮汉哭得哽咽,我爹娘和我媳妇就死在那一场雪灾里,一家五口人,就我抱着我儿子出来了,他们都没来得及跑出来,等把人挖出来的时候,身子都已经冻硬了。老者听完壮汉的话,沉默不语。许婉宁看着眼前破败的房屋,也久不能言。好了,我家到了。小姑娘蹦跳着到了一扇门前,夫人,这就是我跟阿爷的家。许婉宁目之所及,满目荒凉,倒塌的房屋,肆意生长的杂草,还有从外头捡回来的柴火胡乱堆砌在角落里。破败荒凉,哪能住人啊,可偏偏这地方就是子孙两个人的家。小姑娘的家其实之前还挺好的,院子挺大,房屋间数也不少,只是……前年那么大的暴雪,把房子都压塌了。哎……老人家提起了伤心的往事:就那一晚上,她阿奶,我儿子儿媳妇,都被压没了,我和我孙女儿压得不深,最先救出来,等到找到他们的时候,也是一样……他看着壮汉,无声地痛哭:都冻僵了,没救了。一家五个人,就活了我跟草儿,你说我活下来做什么呢要是她爹或者她娘活着,也不会让孩子这么苦了。我没用啊,一把老骨头,你说我咋就活下来了呢,咋就没压死我呢!小姑娘听得也哭了,阿爷,你别说这样的话,草儿不准你说这样的话,阿爷……草儿,阿爷年纪大了,阿爷没用啊!祖孙两个,抱头痛哭。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你这屋子,还能住吗壮汉见到他们的房子,也是震惊不已:柴房还没有倒,难道你们就睡在柴房里是啊,好在这柴房还没有倒,要是倒了,我们祖孙两个,只能流落街头了。老者擦了把眼泪说道:官府要来收回我们的地,我们是又哭又求,最后让我们住下了,不过这柴房……他看了眼摇摇欲倒的柴房,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恐惧:这柴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倒了,我死了不要紧,就可怜我的孙女,她还这么小,她还有那么长的路没有走啊!这房子是不能住人,那你怎么不去城外买块地开荒做间屋子,好歹也不用担心它会塌了。壮汉说。老者回:那么多钱,我哪里来的钱啊,我年纪大,开荒也没力气,要请人又要花钱,我就那么一点钱,还要把孩子拉扯大,我要是死了,她一个人,可怎么过啊!许婉宁给了二十个钱给壮汉:今日多谢你了。壮汉:不是说了十个钱吗这是你应得的,拿着吧。许婉宁多给了壮汉十个钱:不要灰心,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凉州的冬天也许会永远这么冷,但是凉州的民心不会,会暖起来的。怎么暖啊。壮汉对未来也没有期待:凉州城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还要把我们的血给吸干净了,皮给扒光给他们做衣服,哪里会顾及我们的死活。那就是一群畜生,越来越恶毒,要把老百姓手上的东西全部都抢走归他们,这哪里是皇上的凉州城啊,这是宣平王、董家的凉州城啊!他们早晚有一天,会让凉州城变成他们董家谢家的天下。许婉宁突然想到了个问题,凉州是不准女人上街摆摊赚钱吗天灾也不会选人啊,按道理街上不应该全部都是壮汉啊,就好比这位老人家,家中故去的就是年轻的儿子和儿媳妇!没这个规定。壮汉摇头:男人女人都能上街。我看街上那些摊贩都是男人,没看到女人啊。之前也有很多女人出来摆摊的,可这连年死人,好多女人男人死了,这摊子就又突然冒出个生面孔来。是是是。老者也说:就之前那个卖包子的伙计,他不是包子店的老板,以前包子店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善人,后来全家都被雪给压没了,那包子铺重新开张,就是现在这个伙计,哪儿来的都不知道,之前也没听包子店的老板说过他有这么个亲戚啊!许婉宁心思一动:这个人是突然出现的壮汉点头:对,不只是他,还有好些摊贩都是,原本的老板一家都死绝了,或者男人死绝了,剩下老人孩子女人,他们的摊贩就被其他人给占了。卖包子的,卖面的,集市上卖鱼的,卖肉的,干货街上卖面粉的,干货的,这些店的老板都不认识,都是生面孔。老人家也说:之前的老板都还好,看你没饭吃,还给你赊账,或者免费送你一个包子馒头,都是大善人啊,现在这群人,心肠坏得很啊,这卖包子,之前的老板在的时候,最贵不会超过三文钱一个,现在这些人都恶得很,恨不得把你的口袋掏空来,把你逼上绝境。许婉宁离开之前,再次看了看这马上就要倒的屋子。苍老的脸,稚嫩的脸,站在这快要倒掉的屋子门口,让人看着眼眶发酸。她蹲下,拿出一个肉包子,给了这个叫草儿的小姑娘:这肉包子还热乎着,快点趁热吃吧。草儿眼睛一亮,夫人,给我,给我吃的吗嗯,给你。她将还热乎着的肉包子递了过去。草儿接过后,吞了口口水,她没吃,反倒是转身朝老者跑去:阿爷,有包子了,咱们有包子吃了,你快吃。阿爷不吃,草儿吃,阿爷不饿。不,阿爷跟我一样,都是早上才吃的半个馍馍,怎么会不饿呢。草儿掰开包子,阿爷,我们一人一半。阿爷真的不饿,草儿吃……阿爷不吃,草儿也不吃。祖孙两个你推我让,完全没注意到许婉宁是何时离开的。等到二人终于决定了一人吃一半包子的时候,回头看看,许婉宁已经不见了。刚才她站过的地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袋子。草儿上前,诧异不已:阿爷,好多肉包子。之前许婉宁买了二十个的肉包子,除了刚才递给草儿的那一个,全部都在这里。咦,阿爷,还有钱。除此之外,还有十两银子,就压在油纸袋下面。老者立马拉着草儿往外头冲,快,快去谢谢恩人。许婉宁带着白鸽已经走到了巷子口,回头看时,就见祖孙两个追着出来了,已经很远了,听不见声音。就见老人家拉着草儿跪地,朝许婉宁的方向磕了三个头,以示谢意。许婉宁冲他们招招手,转身消失在巷子口。祖孙两个谁都没推让,一人又吃了一个肉包子,再喝些热水,靠在火堆旁,浑身都暖洋洋的,有这么多肉包子,三四天都不会冷了。阿爷,那位夫人是什么人啊,她长得那么好,心肠还那么好。草儿窝在老者的怀里,在火堆前烤火。是菩萨吧。老人家揉着草儿稀疏发黄的头发:应该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菩萨。她还说了,凉州的天会一直这样冷,但是凉州的民心不会。这不是菩萨是什么!老者抱着孙女,许久没有说话,只浑浊的眼睛盯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火堆,他突然神情放松,草儿啊。嗯,阿爷,怎么了草儿仰头。之前阿爷说,带你离开家,咱们去别地讨生活,阿爷现在决定了,咱们不去了。老人家一阵轻松,咱们不用背井离乡,去外头讨生活了。真的吗阿爷,咱们真的可以不用走了吗草儿也很高兴。嗯,不走了。老者笑道:咱们不去了,阿爷相信,凉州的春天,马上就要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信阿爷的话,她激动地拍手:太好了,我们不用离开家了,我们不走咯。外头的冷风呼呼地吹着,狭小逼仄的屋内,燃着烛火,祖孙两个言笑晏晏,比过年还要快乐。许婉宁却一点都不快乐。她从巷子口出来之后,站在大街的一头,望着周围两边搭设的摊贩,一个一个摊位地走过去。所有的摊位,都是男子,都是年轻的,孔武有力的,彪悍的壮劳力!越看越觉得诡异!回到家时,白雀也早就已经回了。集市上这么一转,米面粮油、瓜果蔬菜,还有肉蛋鱼木炭柴火的价钱,已经摸得差不多了。等裴珩晚上回到家,几人就将白日遇到过的事情对了对。白雀禀告的是凉州的物价。现在的包子都是五文钱一个许婉宁听了价钱,问道。白雀点点头:我问过三家包子铺,肉包子都要五文钱一个,馒头三文钱一个。我今天听人说起过,去年凉州天气最冷的时候,肉包子也才五文钱一个,可现在刚刚入冬,包子就已经五文钱一个,这天要是越来越冷,包子还不知道要涨成什么样子。摊贩上的光面也二十个钱一碗了,肉丝面三十个钱。白雀道:集市上的肉,也比昨日贵了好多。我在肉摊上假装买肉的时候,就有人跟肉摊老板吵了起来,说是一天就贵了十文钱,其他的菜也是一样,一天一个价钱,买菜的老百姓怨声载道。就没有人管吗陈望惊叹:这么贵的价钱,又还在涨,让老百姓吃什么啊!谁管啊!白鸽今日听了壮汉和老者的话,也知晓了一些:这群摊贩,集市,他们要交税收给官府的,他们赚的多,交的就多,官府收更多的钱,怎么会管!老百姓又不交钱给官府!食君之禄,不忠君之事,这是宣平王的封地,有人在他的封地上剥削老百姓,他怎么不管一管!陈望厉声道。他整日里盯着谢正渊,还不知道谢家跟董家的关系!那是你还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现在的知府是前任知府的养子,娶的妻子又是前任知府夫人的侄女。前任知府的嫡次女又是宣平王的侧妃,盘根错节的关系,你说谁来管官府白鸽解释道:他们都是一家人,谁管!陈望听了这复杂的关系后,也愣住了,那就让他们这样欺负老百姓嘛!等他们说完了,裴珩这才开口: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继续盯着。是。等到他们离去,屋内就剩下许婉宁和裴珩。许婉宁将今日碰到的事情跟裴珩说了,裴珩安静地听着。阿珩,街上的那些摊贩,我怀疑他们的来历!说完了见闻,许婉宁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这群摊贩来历可疑,我怀疑他们不是普通的老百姓!裴珩赞许地看着许婉宁:阿宁,你知道我今日找到了什么吗什么我找到了谢正渊秘密练兵的一处校场。校场不大,练兵不过二三百人,可你觉得奇怪不奇怪,那群人,除了练功之外,他们还在学跟练功完全不搭边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许婉宁心思微动:做包子擀面条答对了。裴珩赞许点头,眼里都是笑意:我以为训练这些是为了让他们做伙头兵,现在我明白了。那些死了的摊贩,最后他们的摊子都被这群兵给占了,混入市井,成了最普通的老百姓。谢正渊到底要做什么!裴珩目光幽深: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二人沉默了一瞬,许婉宁就岔开了话题:金镶玉是你的不想再提那么沉重的话题。现在是你的了。裴珩也不提谢正渊。你知道金不换给了我多少金首饰吗许婉宁拉着裴珩,来到了箱子旁:说是你我成亲的那个月,他就已经在准备了。把每个月的最好的首饰都留给了我,有二十多样!喜欢吗裴珩问道:要是都不喜欢,让金不换重新给你做好看的。都很好看。许婉宁拿出一支步摇:金镶玉的匠人手艺真好,这还是两年前的饰品,可一点都不觉得它老气,若是现在送到京都去卖,也能让人哄抢的。那几个匠人,是当初我花重金请来的。他们背井离乡,在这么冷的地方能待六七年,也是不容易。我安置好了他们的家庭,生病得给他们找最好的大夫,上学的给他们安排进最好的学堂,还在这给他们优渥的待遇,于事业,家庭,妻儿来说,跟着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裴珩相信,只有利益和恩情,才能将人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忠心,也是一样。利益与恩情,才能让人同行!凉州的金矿快没了,下一步这群人的去留,怎么办许婉宁问道。裴珩呵呵笑着:你现在是金镶玉的老板,就由你来决定了,铺子是关还是开,匠人是散还是留,都由你决定。都由我来决定吗那是自然,金镶玉是你的,里头的人也都你说了算,你决定好了,我就让人去办,我的娘子,都是你的。裴珩嬉笑着,突然弯下身子,将许婉宁给抱了起来。他一站直,许婉宁在他的身上就比他还高出一个头来。她低头,捧着裴珩的脸,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柔情似水,我的相公,我是你的。……裴珩哪里经受得住这突如其来的情话,身子一僵,仰头就朝那两片红唇追去。唇齿交融,耳鬓厮磨,屋内如春。第二日,小院的人吃过了早饭,各自出去忙碌。许婉宁带着白鸽也出了门。这回逛街没有一点目的,走到哪里,累了就坐下歇一歇脚,很随便,哪家门口台阶上,或者哪家茶楼的屋檐下,走到哪里算哪里。虽然不缺水喝,不缺东西吃,可光靠两条腿走路……白鸽也吃不消啊!已经走了一上午了,终于,许婉宁找了一家面摊子吃面,也就是说,吃面的这段时间,有可以歇息了。而且可以休息挺长一段时间的。白鸽一边等面,一边揉着酸疼的小腿,看着咕咕冒着泡的面汤,雾气后头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身材中等,面相看着忠厚老实,可眼角带着一股狠意,不像是普通的老百姓。帮他打杂的,也是一样,动作迅速地麻利地穿梭在各张桌子中间,擦桌子端碗,做些伺候人的活,可习过武的白鸽,看出了这两个普通人下面不普通的一面。姑娘,你的面好了。面摊老板咧开嘴笑了笑,将面碗递给白鸽。白鸽接过,下意识地看向了面摊老板的手。虎口有一层厚厚的茧。这不知道是第几次注意到有人的虎口有厚茧了。端着面回了座位,许婉宁已经擦好了筷子等她了。夫人,您的面。白鸽将一碗肉丝青菜面递给了许婉宁,她也是青菜肉丝面,还自己弄了一小碟子咸菜。许婉宁吃了一口面,又抬头,不经意地看了看煮面的老板:这面味道如何味道很好,面劲道,肉新鲜,青菜也是水灵灵的。所以你瞧,这么多人来吃面。许婉宁又吃了一口面。面摊门口摆放了十张桌子,每张桌子坐四个人,除了她们这一张刚吃完饭的两个,其他的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就有三十多将近四十位客人了。这老板拉面的手艺好,这刀功也好,瞧瞧这肉丝,粗细均匀,怪不得他的虎口上都是茧子。白鸽趁着面摊老板和打杂的离得远,低头迅速地说了一句。许婉宁嗯了一声,吃面吧。然后就专心吃面,喝汤,再没跟白鸽说过话了。白鸽虽然知道很多凉州的事情,就连王府里有他们的内应都知道,可今日许婉宁出来逛街的意图……到现在还没有弄懂。你说逛就逛吧,真的就是单纯的走路,遇到店也不进去,就在路上走,买点吃的时候,夫人就让自己多注意观察那些人的手,特别是虎口。这一路看了不下十个摊主,她发现了不下六七个人,虎口都有厚厚的老茧。一般的生意人老百姓,就算是有老茧,那也是巴掌心有,虎口怎么可能会有老茧呢,除非是做菜的厨师,常年拿刀。这不,这不就碰到一个拿刀的虎口上都是茧子的。吃完了面,白鸽正要去送钱,被许婉宁按住了。这位大哥……她招手叫来了打杂的那位,将钱给到了那位的手里,条件反射,白鸽又看向了他的虎口。嚯,又是一层厚厚的老茧。这位大哥,您家的面劲道好吃,肉也细腻,面粉和肉是在哪家买的啊许婉宁问:我也去买,我家孩子肯定爱吃。那打杂的笑:夫人真识货,这面粉,是在干货街上买的,店名叫刘家干货,肉是在集市上买的,长得最胖的,声音也最大的那位,姓朱,大家都叫他朱刽子手。倒是热情。许婉宁笑着谢过,面条多少钱一碗啊。四十个钱一碗。一天功夫,又比昨天白雀说的贵了十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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