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池兰香沉浸在嫁入高门的喜悦当中,华家反常的举动令阮亦舒心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有心提醒一二,若兰……阮姨,有什么话等办完酒再说,我好像听见家振的声音了!池兰香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年轻面庞上写满了娇羞急切。外头喧哗吵嚷声渐大,是薛家接亲的队伍来了。阮亦舒不得不打消了心思,这烫手山芋是她自己主动接过来的,如今想甩也甩不掉了。不能耽误吉时,我们先过去吧,你爸说他开完会就来,还有你大伯和姑姑家也都在路上了,毕竟是你的人生大事,他们肯定不会缺席的。华家三兄妹皆身居高位,又近年关召开各种大会小会,忙碌顾不上家里也正常,兴许是她想多了。她安慰池兰香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多番恳求下华仲远和老太太才同意由她来操办婚事,也就意味着他们默认了她华家准儿媳的身份,今天送嫁出席婚宴,是一个向众人宣告她身份的大好机会。她苦等华仲远这么多年,等得皱纹和白发都出来了,眼看终于要修成正果,绝对,绝对不能出岔子。阮亦舒振作精神,换上一副温婉美丽的笑脸,送池兰香出嫁。迎亲的队伍接到新娘子后很快就离开了,不多时,一辆吉普低调地驶进东城大院,华仲远从车子上下来。……新娘子到了!鞭炮噼里啪啦燃尽,薛家一派大红喜庆氛围。前来贺喜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屋子里院子内外摆得酒桌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十桌,高朋满座,满堂欢声笑语。恭喜恭喜!要不说你们家振是年轻一辈里最能干的,和华家女儿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宋家出事后还以为薛家会受影响,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和华家结亲,以后可大不同咯!华家二房的女儿,以前怎么没听人提起过华家老二在西北工作,他的身份不简单呐,我家老爷子特意叮嘱我备上厚礼过来的,也不知能不能见到人……游走在宾客里,一边是阿谀奉承,一边是薛家以前接触不到的人家,薛父薛母脸都要笑烂了,有些飘飘然。单位一个同事热情地挤上前,拉着薛母的手攀谈。听说你儿媳妇的大伯在商务部当副部长,你能不能帮我在中间搭个线,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子想进商务部,不给他安排他就闹着要去下乡,哎呦喂,这些天在家里把我心脏病都气出来了……呀,这事儿可不好安排,街道催下乡,找我帮忙的你也不是第一个了。素瑛,看在咱俩交情这么多年……行了行了,你先坐,我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待呢。薛母敷衍一句,得意地转过身跟华家那边有关系的宾客交谈起来,她和这个同事结过梁子,私下碰面都是装瞎子的,如今她成了华家的亲家,对方就跟哈巴狗一样粘上来了。这儿媳妇可真是娶对了!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薛母对池兰香越发满意,亲热地领她进屋和薛家那边的亲戚认识。顾铮和池皎皎到的时候,薛家院子里气氛正热闹。薛营长,恭喜啊,祝你和新娘子百年好合,幸福长久,这是我给你们挑的新婚贺礼。等池皎皎笑眯眯地说完,顾铮递上一个竹篮子,恭喜。篮子里,是一对儿用红绸包着的玻璃花瓶。东西是好东西,怎么用竹篮装着就来了,我记得有纸盒包装吗旁边一位宾客凑热闹插了句嘴。这是我老家的习俗,送新郎新娘的东西要用竹篮子装,这样他们的生活就会像竹子一样节节高。啊,还有这种说法,同志你可真用心。婶子过奖了。看着小媳妇抿起甜甜的笑,面不改色地和别人胡扯,顾铮忍不住嘴角抽搐,手握拳抵在嘴边掩饰笑意。昨晚他们住文化街,小媳妇特意拿一盘子糕点跟隔壁大娘换的竹篮子。他不解问了句,小媳妇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寓意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这都不知道,顾铮你真笨~现在看来,哪儿是他笨,分明是小媳妇这张嘴啊,巧舌如簧,蔫坏儿蔫坏儿的。不知是被那句生活节节高取悦到了,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薛家振笑着接过那两只花瓶摆件,打量一番客气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要送我的新婚大礼,让你破费了。池皎皎勾起唇角,眼底闪过戏谑,面上却一本正经。可不嘛,首都百货大楼的专柜正品,童叟无欺,他们不敢拿假货骗人的,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花不少工资呢。你看这花瓶设计又实用又新颖,镶的两块小镜子可以照,上面的花朵月亮图案,多精致漂亮啊,售货员说这叫花前月下,寓意浪漫,新娘子一定会喜欢的。多谢,等会我就把它们摆在床头柜上。咳…咳咳!顾铮没憋住,扭过头强压嘴角,抱歉,昨晚有些着凉。小媳妇都哪来的古灵精怪的主意,她明明跟他说这花瓶别名镜花水月,从黑市一个摊摊淘来的,摊主老伯卖了大半年都没卖出去。竹篮打水一场空,镜花水月,啧啧,他都有点同情薛营长了。语言艺术啊,可惜此时的薛家振听不懂。他视线落在池皎皎娇美的脸蛋上,也不知她涂了什么,白里透粉,嫩嫩的好似可以掐出水来,转念想到池兰香抹了粉依旧粗糙泛黄的皮肤,心中一阵烦躁。这种玻璃花瓶都是照样式烧的,哪有什么正品假货之分,也就你们女同志计较。闻言,池皎皎轻挑眉梢,笑而不语。薛父薛母过来找薛家振,看见顾铮池皎皎,下意识问儿子他们是谁。薛家振笑容变淡,我领导,顾副团长,旁边是他爱人。你就是顾铮薛父眼神审视。顾铮礼貌颔首,伯父伯母好。薛父并不领受他的问好,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我听说过你,农村兵出身,体能好身板壮,一直在和我们家振竞争,前两年替方师长挡过子弹,五月份又伤了腿,能活着爬到如今这个位置挺不容易的。伯父提醒你一句,年轻人要爱惜羽毛,为了往上爬举报自己老领导这种腌臜事,以后还是别再做得好。他高高在上地说教,言语藏着讥讽。新郎官和新郎官父母都在门口,宾客们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围过来的大多是薛家这边的亲友,和宋家也沾亲带故,自然护短。他们听懂薛父话里的意思,神色鄙夷地对顾铮指指点点起来:原来就是他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蛮牛,现在新社会了,这种人不顶用的。难怪家振抢不过,乡下人又穷又爱生,吃不饱饭就把儿子送进部队当兵,少张嘴还能挣工资,我们家振又不靠部队工资养活一家老小。你没听老薛说的,他能当上副团长都是因为救了方师长,又举报了家振舅舅,根本不是靠军功升上去的,这种投机的小人我反正看不起的。……池皎皎俏脸寒霜,冷笑道:哟,薛家上哪儿请的一群长舌妇长舌夫啊,嘴巴被开塞露腌入味了,这么能喷顾铮带着安抚意味牵住池皎皎的手。小媳妇今天有极为重要的事要处理,他一个老爷们,皮糙肉厚,这些话难听落在身上无法伤他分毫,他不想因此搅乱小媳妇的计划。池皎皎一个巧劲儿挣脱开顾铮的手,别拦我,气不发出去要长结节的!敢诋毁她男人,这群大叔大婶们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血压够不够抗压的。就你,说我男人不顶用是吧,你信不信他能八百米开外崩了你头顶上那两撮秃毛他能开坦克能掌舰艇,你能干什么眼下青黑,一脸虚相,早上起床倒尿壶你都费劲儿!大叔气得用手去捂自己稀疏的发顶,脸涨成猪肝色,你!你这个小姑娘嘴巴怎么毒!池皎皎翻了个白眼,看向他旁边的大婶:婶子你想笑就笑,千千万万农村兵用生命换来的和平生活,老百姓不会因为笑一下就被敌人乱刀砍死,憋着当心憋出病来,你们家振可不会拿钱出来给你治!大婶老脸一僵,笑不出来了。还有你,站直了还没有我们家大葱高,我男人要你看得起有那闲功夫对着镜子看看你牙齿上粘的菜,一把年纪了还学熊孩子偷吃,真不害臊!薛父薛母后槽牙咬碎:……薛家诸位亲戚血压飙升:……天老爷,谁脑壳发昏请来的活阎王,到底是谁!!薛家振默默别开头:你们招惹她干嘛呀,气晕几个我这婚还结不结薛父黑脸,盯着池皎皎,这位同志,今天是小儿大喜的日子,你这种出言不逊故意捣乱的恕我们不招待,请你离开。薛母也怒气冲冲地指着门,农村人素质就是低,跟你们一张桌子吃饭我都觉得掉价儿!这小姑娘是谁家的女儿,面生得很,估计没啥背景,也是跟顾铮一样乡下来的吧。哎,没背景就敢这么得罪薛家和华家,有他们两口子吃不了兜着走的。正当众人以为顾铮池皎皎会灰溜溜离开之际,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身后炸响。薛小子,你活腻歪了,敢撵我宝贝徒弟,是不是连我也要一道撵出去!看清来人,众宾客一片哗然,薛家真是攀上高枝了,居然能请动这位。等等,他嘴里喊的宝贝徒弟是谁,不会是!听见院子里的这么大动静,在屋内交际的池兰香也好奇起来,眉开眼笑地走出来。家振,我这个新娘子都不在场,你们聊什么这么高兴,也跟我说说啊。